"God finds himself by creating."──by Tagore《Stray Birds》
『當神創造了人類,他才發現了自己。』──泰戈爾《漂鳥集》
序 初始
"The sun of the first day
Put the question
To the new manifestation of life-
Who are you? "
──by Tagore《The Sun of the First Day》
直到現在,他還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雪夜。
還記得,當他睜開眼的同時,他所見到的,便是那如銀幣一般的滿月,銀亮的光暈撒滿了整個夜空,映亮了寶藍色的天幕,燦亮更勝星子。
Who am I?
他心頭上第一個冒出的,便是這個疑惑。
看向眼前的月,不扎眼的柔和亮光就像透射入湖底照亮水下的世界般,溫柔的銀輝連帶地也照亮了自己的內心,驅散了心中的迷霧,他心下頓時澄亮一片。
你來。
彷彿有誰在叫喚他似的,他倏地抬起頭,卻只有月亮溫柔地望著自己。不由自主地,他順著無形的引導往前走去。
像是順應了自己的意念,他被一陣突來的風托了起來,爆衝的氣流讓他在空中顛了顛,像隻甫未站穩就展翅的鳥,撲騰了好幾下才伸直臂膀保持平衡。
經過了一開始不適應的上下飄移之後,他總算能夠穩穩地乘風飛翔,像是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般,他歡快地大笑了起來。
「Hahaha……」
聽著風聲呼嘯,凜冽的風劃過耳邊卻只有微涼的溫度,他卻沒發現這點不對勁,只是往前飛去,順著月光給他的引導。
飛過了被冰雪覆蓋著的杉樹樹尖,飛過了凍結而停滯的灣流,他飛過一個又一個的屋頂,最後來到了在這深夜中唯一亮著的窗子前。
就是這裡?
不知為何,他知道月亮給他的引導就是這裡。
他停在窗子前,看見了屋裡的人影穿梭以及微弱的輕咳,他伸手想要推開窗戶進去,就在剛觸及玻璃的剎那,光潔的玻璃面隨著他指尖的滑過而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就像映亮整個夜空的銀亮光暈。
嚇了一跳,他試著推開窗櫺,雖然也隨之覆上一層冰晶,但他並沒有時間去困惑。趁著大人暫時離開房間的空檔,他輕手輕腳地進了屋裡,輕巧地踏過桌子和椅子,飛到了房裡唯一的一張床邊,看著床上躺著的、僅只兩、三歲的孩子。
「咳咳……」仍滾著燒的孩子不適地輕咳著,面頰上盡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紅,呼出的氣都帶著燒灼般滾燙的溫度。
床頭的小桌上還放著拆開的藥包和水,孩子額上冰袋裡的冰已經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透明的液體在袋子中無力地在額上攤成一片,大概是為了換冰袋,房中才暫時沒有大人顧著吧。
遲疑了下,他怕自己若是太過唐突反而凍著了孩子,因此只是拿起冰袋放在手中,讓裡頭的水再次結成冰,卻是細碎的冰,不會磕著了對方。
「呼……」重新放上了對方的額頭,不知是冰袋的冰涼還是方才的退燒藥起了效果,孩子吐出了一口氣,臉色也才稍稍好了一點,溫度也沒那麼燙人了。
不由自主地,他輕撫著對方柔軟的雙頰,希望可以讓孩子舒服些。但是說也奇怪,並沒有像先前般結上冰霜,反而只是帶給對方略為冰涼的舒適溫度。
「Who……?」
孩子微微睜開眼,想要看清床邊幫他換了冰袋卻不是母親的人到底是誰。
「Well……」有點手忙腳亂,怕被當成壞人,他思索著該怎麼跟對方解釋。
說他是月亮派來照顧他的?
不行,這樣八成大概會被當成奇怪的人。
說他剛好路過?
剛好路過二樓順便換冰袋?連他自己都不信。
老天……
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大概是孩子母親的女人正巧進到房裡,手裡捧著新的冰袋。
「Jamie,還很不舒服嗎?」
對上女人的眼睛,他急急忙忙地想要解釋,「那、那個……我我我我絕對不是壞人呃這個……」
但是相對於他的慌亂,對方像是甚麼也沒看見一樣,「啊……窗戶怎麼打開了……!」急忙地從他身邊掠過,女人將開了個小縫的窗子關上,阻止不斷灌進的寒風。
「Mom?」
孩子出了聲,讓他全身都因為緊張而繃緊,但是女人轉過身後,卻仍像是甚麼也沒看見般直直走來,他閃身到一旁,沒與對方直接撞上,手卻不小心擦到了對方的臂膀──
沒有。
他的手完全沒有像方才觸碰孩子那般真實的觸感,而是對方從他的手掌穿了過去。
彷彿他在對方眼中,就如同空氣一般。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聽著女人與孩子之間的對話,腦袋完全運轉不能。
Why?
「鈴鈴鈴──!」
電話響了起來,女人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因此房間裡只剩下他和孩子。
「Well……Excuse me?」
突然冒出來的稚嫩嗓音讓他嚇了一跳,有些遲疑地到了床邊,他落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看著明顯還是生病中的紅通通小臉。
「Hmm……Yes?」
「你……」雖然還發著微燒,那孩子倒還算是挺有精神的,「你是Little Fairy嗎?為什麼Mom看不見你?」
Little Fairy?他的腦中瞬間浮現了長了透明的翅膀然後繞著人飛來飛去的小玩意兒。
「呃……」對於跟那樣的小東西當成同類他自然是敬謝不敏,正想著要怎麼跟孩子解釋時,對方又開始咳了起來,他只好坐到床邊,扶著孩子起來,拍撫著略顯瘦小的背。
讓對方再躺回床上,他伸手捧住孩子的雙頰,看見他因為涼爽的溫度舒服地蹭了蹭,他笑了起來,忍不住想要小小地戲弄對方一下。
「No.」
「咦?」孩子似乎不明白,圓圓的大眼眨了眨。
「我不是Little Fairy,雖然我會飛而且只有你看得見我。」雖然和Little Fairy一樣會飛,但這是兩碼子事。
他飛了起來,依舊捧著對方的臉,讓自己的額抵上對方的額,擠眉弄眼的,試著逗對方笑,「Hello,Jamie.」他喊著方才女人所稱呼的名字。
因為這樣的親暱,Jamie咯咯地笑了起來,「Hello,well,What's your name?」
啊,真是個好問題。
他轉頭看向穿透窗子的月光,就像最初的引導般,答案浮上自己的心頭,不管是自己的名字或是月亮引導他的意義所在。
摸了摸Jamie的頭,他咧開了嘴笑著。
「My name…… is Jack Frost.」
放開對方,他緩緩地落坐在床邊,彎下身輕輕靠著對方的頭,他朝Jamie眨眨眼,與孩子一同看向再度進房來的母親,聽著對方問道孩子是在跟誰說話,讓兩人都笑彎了眼,就如同月兒盈虧變化時的新月那般。
──「I’m your Guardian.」
就像魚兒在水中悠游、野獸在大地上奔跑;就像夏日盛開的繁花、冬天飄落的霜雪,那麼自然、那麼簡單的,在他們誰都尚未意識到的這個時候,就是這一切的開始。
第一章 轉變
"Once I heard and answered all the questionsof the crickets.
And joined the crying of each falling dying flake of snow.
Once I spoke the language of the flowers……
How did it go?"
──by Shel Silverstein《Forgotten Language 》
小孩子長大,就像是一瞬間的事,一眨眼,就是好幾年。
彷彿遇見對方還只是昨天的事,卻在不知不覺間度過了逗著對方、打雪仗、堆雪人──雖然現在他們仍會這麼做──的時光,到現在,他坐在樹上看著對方認真地上課,偶爾跟同學咬耳朵、打打鬧鬧。
這真是,最漫長的一眨眼。
「原來這就是爸爸媽媽們的心情啊……」喃喃自語,過了一下Jack才發覺自己在若有所感之下說了什麼,似乎是覺得太過愚蠢,他揮了揮手將自己腦子裡奇怪的想法揮散。
他只是Guardian,才不是父母親。他撇了撇嘴。
他只是個Guardian,他所需要的就只是守護著那個孩子,無條件地,無所求地。
他……
太過專心在自己的冥想中,Jack沒有發現後頭憑空出現了一個不斷飄出雪花的漩渦,從裡頭冒出了一隻手,朝他背後襲去──
「Oh!」
他感覺到自己被人粗魯地從後領拎起,然後被扔進一個袋子裡,四肢被侷限在狹小空間以及與布料摩擦的感覺都讓他感到極為不舒服,尤其是途中碰碰磕磕的,讓他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了。
終於,他停了下來,並摔到堅硬的地板上──雖然上頭感覺撲了一層厚厚的地毯,但終究還是地板,他只感覺到被摩擦到的皮膚拚命地對自己哀號。
袋子口猛地被扯開,他舉起手擋住突然照進來而有些刺眼的光線,然後,他聽見了一聲,低沉卻充滿歡樂的叫喚。
「Here he is!Jack Frost!」
歡樂得就像今天是Christmas Eve 一般。
*
小的時候,Mom曾經告訴過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Guardian Angel,隨時地跟在自己身邊,守護著自己、保護著自己。
並且無條件地愛著自己。
就像堅信著永恆不變的定律般,從一個甚麼都不懂的孩子到現在,他仍對此深信不疑。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是因為,他有個未曾對他人說起、況且就算說了也沒人相信的祕密──
「Goodbye,Flowria。」
將書包闔上背起,他向位於他坐位旁的窗台上的盆栽──正確的說是坐在盆栽中的花朵上的小小人兒──揮了揮手道別。
『Goodbye,Jamie,』鬢髮邊別著幾片小巧精緻的綠葉和粉紅花瓣,不及他手掌大的小小人兒振動身後半透明的翅膀,繞著他飛了幾圈,然後在他的頰上親了一下,『路上小心喔!』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Jamie又說了次再見後才走出教室,走過穿堂,走廊上已經沒有剩幾個人因此顯得有些冷清,當然,若是單指人的話。
『Hello,Jamie,你要回家了?』
『Jamie,See you!』
『Jamie,明天別再睡過頭了啊……都已經是要小學畢業,要成為大人了啊……』
乾笑了幾聲,他一邊閃過上方的大力拍擊,一邊向那些精靈──有的是依附在雕像上的、有的是樹或是花草上的──揮揮手,走出了校門。
像隻小狗般,他甩了甩身上因為方才的拍擊而拂了他滿身的葉子,雖然在旁人眼中可能只是一陣狂風吹落樹葉,但他知道那是精靈們的作弄。
他看得見。
他從小的時候就知道,他看得見大人們看不見的東西,所以當Mom告訴自己Guardian Angel的存在時,他也沒有懷疑,而是點點頭,雖然在大人的眼中只是孩子氣般的相信。
但是其他人所不知道的是,那時是因為他看見了Mom的肩上,有著發著亮光的小小人兒對自己眨眼,並且將食指比在唇間,說了聲「噓」。
那就是,Guardian Angel。
他不一定看得見每個人的Guardian Angel,但若是對方願意,他就能看得見他們。
所以,他也看得見童話故事中,在樹叢與花叢中飛舞的小小精靈們,包括他們對他的小小惡作劇,而這總讓他想起專屬於自己的那個Guardian。
偶爾的惡作劇、夏天時竄入衣服裡讓人瞬間起顫慄的冰涼或是冬日迎面砸來的雪球。
那個只屬於自己的Guardian。
「Tom!」看見同班的好友正要走向另一邊,他叫住了對方 ,「See you!」
「See you!」Tom朝他遠遠地揮揮手,隨後便奔向自家母親。
不管Tom有沒有看見,Jamie還是大力地揮了揮手,反正他知道對方的Guardian Angel一定有看見,因為那小小下的揮手和大大的笑容。
雖然距離太遠而看不清楚,但他知道一定有。
每個人的Guardian Angel都不一樣,他曾經看過有著如雲般的髮的Guardian Angel變出小小的雲朵逗弄著嬰孩、或是鬢邊帶滿花朵像花精靈一般做著花圈安慰孩子,唯一不同的,就只是他們想要守護好孩子的心情。
除此之外,隨著年紀越大,Guardian Angel也會變得越來越小。
他曾經偷偷問過一個老爺爺身邊幾乎只剩下小小一點的Guardian Angel,對方告訴他,是因為人一旦長大了,就漸漸不相信他們的存在,也漸漸地不需要他們的保護。
但是他們仍會守在對方的身邊,直到對方老去甚至死去,他們才會與這個世界同化,再度等待著下一個需要被他們守護的孩子出生。
那時,還是個小小孩的他就在想,那他的Guardian Angel呢?
為什麼大家都有Guardian Angel,只有他,即使再怎麼呼喚,卻仍是只有虛無回應著自己?
當然,那時的他不會想這麼多,只是覺得落寞,覺得是否自己是個壞孩子,所以才會沒有自己的Guardian Angel?
但是,他出現了,那一個帶著冰雪氣息,有著霜雪般的髮和美麗的藍色眼眸的Guardian、沒有翅膀卻像天使一樣能飛翔的Guardian。
就在那個下著雪的夜晚,對方帶著霜雪的氣息出現了,替他換了冰袋、告訴自己他是自己的Guardain,並且告訴了自己那一個代表霜雪的名字──
「Jack?」